“喂,**,看好了。”
一枚铜币,外圆内方,被一双有力的手钳住,只见这只手一甩,铜币旋即深深没入了密室的木墙内。
一个孱弱的家伙,身体泡在可怖的血池里,脸上带着近乎痴傻的表情,呆呆地看着掷出铜钱的人。
掷出铜钱的是个快要成人的少年,脸上带着骄傲和不屑,盯着血池里发育不良的人,用洪亮的声音说道:“哼,别梦了,你这种废物是不可能做的和我一样好的。”
血池里的人显得无地自容,喃喃地回道:“没人能像阿政一样棒的,不过我还是想学……”
被叫做阿政的少年不耐烦地扭扭脖子,吼道:“真臭,你要在这里面泡到什么时候?想要老子教你,至少先爬出来吧?嗯?堪称天下第一废物的白起?”
白起听了这话,却显得很开心,在血池里使劲扑腾了好久,才颤颤巍巍地爬了上来,身上鲜血淋漓,赤红的液体哗啦啦地滴在密室的地板上。他的双腿还在打颤,仔细一看,他的四肢都比常人纤细万分,仿佛枯干的芦苇杆,任凭一个孩童也能轻易折断。
阿政的表情一下厌恶到了极点,“真恶心,臭死了,再看看你那畸形的身体,我都快吐了,学个屁啊学!”
白起脸上堆着笑容,低下头,轻声轻气地道歉,“不好意思,阿政,不好意思,阿政……”
阿政似乎不想再看见他,转身向外走去,到门口时才大声说:“明天这个时候再来,你要是能不那么恶心的话,或许我会愿意看看你练武时的可笑模样。”
阿政的身影很快消失了,白起艰难地走到墙边,试图把铜钱从墙上弄下来,却发现卡得死死的,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是纹丝不动。
好厉害啊,阿政。白起在心里感叹,世间会有自己这样的废人,也会有阿政那样厉害的人呢。
不,自己一定也有闪光的一面,白起想。他的目光触及到了密室角落,那里有一本圣人夫子的著作,阿政带来的,他没耐心看这些文绉绉的东西,于是扔在了这里,却成了白起耐以存活的精神支柱。
夫子说:“有教无类”,“因材施教”,夫子说每个人一定都有自己的价值 。 夫子也是非常厉害的人,他说的话一定不会错的,白起想。
只要自己努力,努力……就算不能像阿政一样强,但至少也能成为对别人有用的人,白起燃起了信心,他还有一个梦:成为夫子那样有思想,能写文章的人,自己的身体不行,比起习武,这样也许能帮到更多像自己一样迷茫的人吧。
白起对着昏暗的烛光,回忆阿政甩出铜钱时手腕和手臂的动作,一次又一次地模仿着。
一道比黑色更黑的影子,从门外斜射进来。正在痴迷地想象,练习的白起打了个寒战。
那个怪人来了,就是他,提议把自己泡进血池的。白起不知道他是谁,叫什么名字,只知道他是个太医,但却阴郁沉闷,毫无医生的亲切。
太医走了进来,他穿着黑色的袍子,脸上的表情像是笼罩了一层阴影。
“你怎么出来了?你在干什么?”太医不紧不慢地问,但声音却沉重的仿佛要压垮白起。
白起于是把自己想要学习阿政武艺的事情告诉了太医。
不料太医却突然仰天大笑,“哈哈哈哈,嬴政吗?确实是不世出的天才,天生的王者,你这样的,怕是千年万年也赶不上吧!”
白起知道他说的是事实,刚刚才燃起的小小信心,瞬间熄灭了。
“不过,你想要学他也很正常。弱小是很可怕的事,特别是在这种群体生活中,因为你弱小,你的缺点和过错会被无限放大,因为你弱小,人们只会记住你不好的一面。每个集体都有这样神憎鬼厌的人,是不是?”
白起惊讶地抬起头,是呀,太医说的千真万确,可是,为什么跟夫子说的有出入呢?
“哼,不过,你也不用这样白费力气了,回血池吧,马上,我保证马上,你就会变得无比强大,那时,你将忘记现在懦弱可笑的自己。”
太医离开了,白起默默地回到了血池 。
“强大?我要变得强大了吗?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啊?”白起有点期待,却又很害怕。
“每天面对你这个白痴真是无聊透顶。”阿政用鄙视的眼神看着白起。
后者夹着一枚铜币,手已经开始发抖,但还是连直直的扔出去都做不到。
白起听见阿政这么说,傻愣愣地回道:“是吗?那阿政为什么天天都要过来找我呢?”
阿政一下大怒,怒吼着一拳打在白起的脸上。白起感觉眼前一下亮了,各种滋味在鼻腔里蔓延开来,耳朵里充斥着翁鸣声,同时双腿一软,倒进了血池,之前为了能见阿政,他费尽心思把自己打理干净,这下又被一池污血给浸透了。
阿政看见他这狼狈样,开怀大笑:“哈哈哈哈,废物,就凭你也敢这么跟我说话?给你点甜头就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是吧?”
白起在血池里扑腾半天,差点淹死,不过最后还是努力游到血池边上,“对不起,阿政,是我过分了。”
是啊,阿政对我这么好,陪我练武,陪我说话,换了另外任何一个人,都不可能的吧!白起想。
“唉,没劲死了,我回去了,你要是觉得不服的话,就给我好好练练扔铜币吧。”阿政的表情却一下冷却起来,径自离开了密室。
白起感觉很累,决定先睡一会儿,起来接着练习扔铜币。
血池浓烈的腥味并没有打扰他做梦,毕竟已经泡了这么久,早就适应了。
白起梦见了温柔又强大的父亲。在这块土地,孩子要出生三个月后才由父亲起名,是为“名字”。白起生来孱弱不堪,父亲却没有嫌弃他,而是给他取了这个充满希望的名字,盼望他能有独立强健的那一天。
是啊,父亲真是好人啊。白起在梦里笑了。
突然,梦境被一大片红色给染透,白起听见了父亲的哀嚎。父亲?对啊,父亲不是已经死了吗?白起在噩梦里挣扎,终于醒了过来。
他满头大汗,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靠在血池的边沿。
白起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在交谈,是一男一女,男的应该是那个阴沉的太医,女的则有着一副尖酸刻薄的声音。
“我看是可以了……”
“哼,是吗?要不是考虑……这**我都懒得让他变成怪物,早杀掉了。”
“您的耐心会有回报的,我保证。”
那天晚上,好几个孔武有力的武士把白起从血池里架了出来。武士手里的长明灯把密室照的透亮,白起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,恍惚间看见那个太医站在自己面前。
“离开这血池的话,你的思维会陷入半昏迷状态,不过,别担心。”太医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白起光滑的脸。
白起虚弱得说不出话来,武士像拎小鸡一样,把他拎出了密室。
白起只感觉七绕八绕,拐了很多弯,不知被带到了什么地方,但无疑,这是更隐秘更可怕的地方。
白起被固定在一张青铜的床上。
昏昏沉沉,不知过了多少天。
一道久违的光打在脸上,那是自然的光。
我能出去了吗?白起用尽全力睁开眼睛,看见两个人进来了。
为首的人一定是太医,虽然他戴着口罩,但那阴沉的气息是遮挡不住的。
太医的身后是一个看起来很单纯的年轻人,正用惊恐且惊讶打量这密室和白起。
那个年轻人一定是个好人。白起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,因为他看见了年轻人的眼睛,明亮纯洁。
“扁鹊,为师最后求你一次,请你帮我拯救这个孩子。”太医说话了,声音无比嘶哑。
“好,好的,师父,治病救人,正是我等的职责所在。”年轻人有点慌乱,但还是做了肯定回答。
“呵呵,是啊,那么,开始吧。”太医轻轻放下手术箱,“孩子,睡吧,醒来后将是全新的人生,魔道会拯救你。”太医拿出一株奇怪的植物,塞到白起下颌,白起顿时感觉有一双手在把自己往睡眠的深渊拉去。
密室的门不知被谁关上了。
痛,皮开肉绽的痛。
痛,抽筋拔骨的痛。
痛,吸魂夺魄的痛。
痛,与过去剥离的痛,记忆破灭的痛,无法忍受的痛。
白起感觉自己在变空,突然一种窒息的感觉又覆盖了上来,包裹住自己的呼吸,甚至自己的心。
我,会变成什么样子?
好像过去了许多年一般,无尽的折磨终于结束。白起暂时还无法睁开眼睛,只感觉无比的憋闷和饥渴。
怎么了?白起好像听见刀剑交错的声音,听见年轻人的怒吼声,听见太医的冷笑,听见武士们杂乱的脚步声,听见铁链沉重的响声。
过了好久,一切才都回归沉寂。
哒哒哒,脚步声?又有人来了吗?
白起听见了阿政的声音,听见了刻薄的太后的声音,然而耳朵也好像被堵住了,听不分明。
白起听见阿政慌乱的脚步声,他好像跑出去了。
阿政,等等!我变成什么样了?我变成有用的人了吗?白起在心底大喊。
然而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,整个人被某种桎梏牢牢绑住,无法脱身。